玛波小姐从小遵照着母亲和祖母的训诫处世:真正端庄的女子不可露出惊骇或惊奇神色——也就是依照理智判断。
她听了只是眉毛一扬,摇了头,同时说: “你觉得很悲惨,也觉得实在很少见,爱思白。我想,你顶好马上告诉我经过的情形。” 那正是麦克吉利克蒂要做的事。她让女主人把她拉到离火炉近些的地方,坐下来,脱下手套,便立刻生动地说明经过。
玛波小姐密切地注意听。最后,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玛波小姐果断地说: “我想,亲爱的,你最好上楼去脱下帽子,洗了脸。然后我们吃晚饭——吃饭的时候我们根本不谈这件事。饭后我们再详细讨论,并且由各方面来讨论。”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赞成她的建议。两位太太吃晚饭的时候谈论住在圣玛丽本地这个小乡村生活各方面的情形。玛波小姐谈到一般人不信任那个风琴手,并且讲到最近有关那个药剂师妻子的丑闻,而且顺便提到那个女教员和乡教育会之间的敌对态度。然后,她们还谈到各自的花园。 “芍药花,”玛波小姐站起来的时候说,“是最让人捉摸不定的。这种花或许种得活——或许种不活。但是,如果活了,可以说就使你终生受用不尽,而且现在有些真正美丽的品种。” 她们又在炉边坐下来,玛波小姐从角落里一个碗碟橱拿出来两个古老的窝特福杯子,又从另一个碗橱取出一个瓶子。 “爱思白,今天晚上不给你咖啡喝,”她说。“你已经兴奋过度了——这也难怪——也许晚上睡不着。我建议你喝一杯我的甘菊茶。”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默然同意她的安排。于是,玛波小姐就倒茶。 “珍,”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很欣赏地吸了一口茶说,“你不会以为我是做梦,或者是想象的吧?是不是?” “绝对不会。”玛波小姐热情地说。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安心地喘了口气。 “那个收票员,”她说。“他就这样想。很客气,但是仍然——” “爱思白,我以为在那个情况之下,那是很自然的事。那件事听起来——而且的确是——是很不可能有的事。他对你完全是陌生的。是的,我毫不怀疑你的确看到你说你看到的事。那是很离奇的——但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列车刚好同我乘的车子向同一个方向前进。那列车有一两个窗里面的情形,我看得很清楚、很详细,因此,我个人也觉得很有趣。我记得那车上有一个小女孩正在玩玩具熊。
她突然将那玩具熊故意扔向在一个角落里睡觉的胖男人。那人惊得跳起来,非常生气。其他的乘客看着觉得很有趣,那一切我都看得很清楚,事后我能够把他们的长相和穿着说得一点不差。”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很高兴点点头。
“当时的情形完全一样。” “你说,那个男人背对着你,所以你看不到他的面孔吗?” “是的。” “还有那个女人,你能形容一下吗?年轻的?年老的?” “有点年轻。我想,大概在三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我不能看得更确切了。” “长得好看吗?” “那个我也不敢说,她的脸,你是知道的,完全变得嘴歪眼斜,而且——” 玛波小姐很快地说: “是的,是的。我完全了解。她穿什么衣服?” “她穿一种毛皮制的外套,一种淡颜色的毛皮,没戴帽子,她的头发是金黄色的。” “关于那个男人,你不记得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吗?”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细想了一下,然后才回答。 “他的个子有些高——我想是褐发。他穿一件厚外套,所以我不能看清楚他的体格是什么样子。”她沮丧的加了一句。
“实在没有什么资料可以作依据,是不是?” “这总是一个重要资料。”玛波小姐说,她停顿一下,再说:“你自己心里觉得那个女人确实死了吗?” “她死了,这个我可以确定。她的舌头已经出来,而且——我还是不要谈那个情形……” “当然,当然不必再提了。”玛波小姐马上说,“我想,你明天早上就知道更多的情形。” “明天早上?” “我想明天晨报上一定有这件事的消息。这个人攻击她,把她害死之后,她的尸首在他的手里。那么,他会怎么办呢?推测起来,他会在列车停在下一个车站时马上离开——啊,我想起来了,你记得那是一辆有走廊的车厢吗?” “不是,不是有走廊的。” “由那一点似乎可以看出那列车不是开到遥远地方的。几乎可以确定,会在布瑞汉顿停下来。我们可以假想他在布瑞汉顿下车,也许把尸体放到一个角落上的座位上,用皮外套的领子遮住脸,让人一时发现不到。是的——那就是他可能做的事。
但是,当然不会过多久,尸体就会让人发现的。因此,火车上发现女尸的消息明天上午一定会上报,我们等着瞧吧。” 晨报上并没有那个消息。 玛波小姐和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发现确实没消息的时候,默默地吃完早餐,两个人都在思索。 早餐后,她们到花园里走走。这通常是一种很有趣的消遣,但是今天,就有些提不起劲儿。玛波小姐的确带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看她的石头花园里她收集的几个新的、稀有的品种,但是,她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也不曾象平常一样背出她自己收集的单子。 “这个园子一样也不象本来应该有的样子。”玛波小姐说。
但是仍然是心不在焉地说,“海达克医师绝不许我做一些需要弯腰或者跪在地下的事——实在说起来,如果不弯腰或者跪下,又能做些什么呢?当然,有老爱德华帮忙——但是他很困难。这种零碎工作使他们养成坏习惯,喝很多的茶,吊儿郎当地混过很多时光——根本没做多少实在的工作。” “啊,我知道。”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当然,医生也不许我弯腰,这是没问题的。但是,实在,尤其是饭后——我的体重增加以后——”她低下头,望望自己发福的样子。
“这样的确产生了一个结果:胃痛。” 接着是一阵沉默。后来,麦克吉利克蒂小姐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转身对她的朋友说: “怎样?” 那是两个小小的、毫无意义的字眼儿,但是,由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的腔调含有充分的意义。 玛波小姐完全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 “我知道。” 两位老太太彼此望望。 “我想,”玛波小姐说,“我们得走到警察派出所去同康纳西巡官谈谈。他很聪明,也有耐性。我很了解他;他也了解我。我想他会耐心听我们的报告——然后他会把这消自己报告给应该报告的部门。” 因此,三刻钟以后,玛波小姐和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就同一个三四十岁的,气色很好、很严肃的人谈话。那人很专心地听她们要说的话。 佛兰克·康纳西接待玛波小姐的态度很客气,甚至可以说很尊敬。他拉过两把椅子给两位太太坐,然后说:“玛波小姐,有何见教?” 玛波小姐说:“我想请你听听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的报告。” 康纳西巡官听她说。等她说完之后,他沉默一两分钟。
然后,他说:“那倒是一件很离奇的事,”当她讲的时候,他的眼睛打量着麦克吉利克蒂太太。 大体上说,他对她的印象很好。他认为她是一个很明智的女人,她能够把一件事清清楚楚的讲一遍。据他判断,她并不是一个想象过强,或者是歇欺底里的女人。不但如此,玛波小姐似乎是认为她这个朋友的话是确实的。对于玛波小姐的一切情形,他都晓得,圣玛丽牧场的人都认识玛波小姐,她虽然外表上看很容易激动而且好象很笨拙,但是骨子里很机警,而且很精明。 他打扫打扫嗓门儿说话了。 “当然,”他说,“你也许会看错——不过,我并不是说你看错了——而是说你也许会。有的人会做出许多胡闹的、粗野的把戏来开玩笑。也许不严重,不会有性命危险。” “我能辨别我看到的是否确实。”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坚决地说。 “而且你毫不动摇,”佛兰克·康纳西想。“我想,说不定你是对的。” 他大声地说:“你已经报告到铁路局,现在又来报告我。
这是正当的步骤,你可以信赖我马上开始调查。”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玛波小姐轻轻的点着头,表示满意。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却不十分满意,但是,她没说什么。
康纳西巡官现在对玛波小姐说话,与其说是因为他想征求她的意见,不如说是因为想姑且听听她怎么说。 “假定事实是象报告的那样,”他说,“你以为那个尸体怎么样了?” “似乎只有两个可能性!”玛波小姐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比较可能的是尸体被丢到火车上。但是现在似乎不大会如此。因为,要是这样,也许已经让另外一个乘客发现,或者在车子到终站时让铁路局员工发现。” 佛兰克·康纳西点点头。 “凶手另外一个可能做的事就是把尸首推到车子外面,掉到铁路上。我想,也许还在路轨的某个地方,尚未发现。不过,那似乎有点不大可能。但是,就我可能想到的来说,不会有其他的办法处理。” “我们常在报上看到把尸体装到衣箱里,”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但是如今没有带衣箱旅行,只带手提箱。我们不能把一个尸体放进手提箱里。” “对了。”康纳西说,“我同意你们两人的说法,那个尸体——如果有一个尸体——到现在应该已经发现,如果没有,不久也会发现。如果有什么发展,我会通知你们——不过,我想你们很可能在报上看到。当然也可能,那个女人虽然受到残暴的伤害,实际并没有死,她也许能自己站起来,离开火车。” “如果没人帮忙,几乎是不可能的,”玛波小姐说,“并且,如果是这样,那就有人注意到。一个男人,扶着一个女人,他说她病了。” “是的,那会有人注意到的,”康纳西说,“或者,如果有一个女人让人发现不醒人事,或者是病在车厢里,那也会有记载。我想你可以放心,过一段很短的时间,你就会得到一切有关这件事的消息。” 但是,那一天过去了,第二天也过去了。就在那天晚上,玛波小姐收到康纳西巡官的信: “关于你向我查询的事,已经彻底调查,毫无结果。没发现女人的尸体。没有一个医院治疗过你形容的那样女人,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女人受到惊骇,或者生病,或者由一个男人扶着离开火车。你可以相信我们已经彻底调查过。我推测你的朋友也许看到她所形容的一件事,但是,实际上可能不象她所想的那么严重。”.3. “没那么严重?胡说八道!”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那是人命案!” 她不服地望着玛波小姐,玛波小姐也望望她。 “珍,说下去呀,”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说这完全是看错了!说这都是我想象的!那就是你所想的,是不是?” “任何人都可能看错,”玛波小姐温和地说,“任何一个人,爱思白,甚至于你。我想我们必须记住这一点,但是我仍然以为你可能没错。你看书的时候戴眼镜,但是,远方的东西你看得很清楚,你所看到的事给你很深的印象。你到这里的时候的确是受过惊骇。很痛苦的样子。” “那是一件我永远忘不了的事。”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打了一个寒颤说,“我觉得最麻烦的就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想,”玛波小姐思索着说,“关于这件事,你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如果细心,就可以由她这个朋友的语调中听得出她稍微强调“你”这个字。)“你已经把你看到的事报告——铁路局的人,和警察局。是的,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办法。” “听到你这么说,我稍稍觉得安心了,”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因为,你是知道的,我准备圣诞节以后马上到锡兰在罗德瑞克那里盘桓几天,我早就盼望到那里玩玩,决不想延期。但是,当然啦,我如果觉得有责任查清楚的话,我会延期的。”她诚心诚意地加了一句。 “我想你会的,爱思白。但是,就象我所说的,我认为你已经尽力了。” “这要看警察局方面怎么办了。”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假若他们宁可用愚蠢的态度处理这件事——” 玛波小姐断然地摇摇头。 “啊,不会,”她说,“警察局方面是不愚蠢的,所以这就很有趣,是不是?”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不解地望望她,于是,玛波小姐又以为自己的判断不错:她的朋友是个原则很好,但是缺乏想象力的人。 “我们要知道,”玛波小姐说,“确实发生什么事。” “她给人害死了。” “是的,但是谁害死她的?为什么?她的尸首怎么样了?现在究竟在那里?” “要查出这些,那是警察的事情。” “一点不错!他们还没查出来。那就是说那个人是聪明的——非常聪明,是不是?你知道,我想象不出,”玛波小姐皱着眉头说,“他究竟怎样丢掉那个尸首的,一个人在一阵感情激动时害死一个女人——那必定不是事先计划的;一个人决不会单挑在这种情况之下害死一个女人。只等几分钟火车就要停在一个大站。对了,那想必是有一场争吵——也许是为了妒忌——或者是那一类的事。他把她扼死了。好啦,就象我说的,他的手上有一个死尸,车子就要到站。我起初已经说过,他除了把那尸首靠到一个角落,把她的面孔遮住,仿佛是睡着的样子,然后他就尽快的下车。我看不出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但是,如果这样,就必定有一个人……” 玛波小姐想得出神。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对她说了两次话,她才有反应。 “你变得聋了,珍。” “也许,有一点点。我觉得一般人说话似乎不象从前那样字正腔圆,让人听得清楚。但是,我没听到你的话并不是因为这个,我恐怕是没注意你对我说话。” “我只是问你关于明天到伦敦的火车,我搭下午的车好吗?我要到玛格丽特家,她希望我在下午茶的时候到。” “爱思白,不知道你可以不可以搭十二点一刻那班车去?我们可以早点吃午餐。” “当然可以——” 玛波小姐的声音盖住了她那个朋友的声音。 “假若你不在下午茶的时候到——也许大约七点钟到她家,不知道她介意不介意?”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奇怪地瞧瞧她的朋友。 “你在盘算什么呀,珍?” “爱思白,我建议我同你一起去伦敦。我们坐你前几天坐的车子再到布瑞汉顿。然后,你回到伦敦,我就象你上次一样的坐车回到这里。当然,我会出车资。”玛波小姐很坚决地强调这一点。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不理会经济方面的事。 “你到底希望什么呢,珍?”他问,“希望遇到另一个命案吗?” “当然不是!”玛波小姐吃了一惊,“不过,我可以向你表白我的心意,我是想让你带我去亲自看看那个——那个——实在很难找到正确的字眼——那个命案发生的场所。” 于是,第二天,玛波小姐和麦克吉利克蒂便在一个头等车厢的一角,对面而坐,那班四点五十四分的车离开帕丁顿加速前进。帕丁顿车站甚至比星期五更拥挤,因为只有两天就是圣诞节了。但是,四点五十四分钟那班车比较上安静些。
无论如何,后面的车厢是如此。 这一次,没有车开到与她们平行的地方;她们的车也没开到与另一列车平行的地方。间或有车子疾驰而过,开往伦敦。也有两次,车子飞快的往另一个方向由她们旁边过去。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不时怀疑地看看表。 “很难确定是在什么时候——我们经过一个我认识的车站……”但是,他们一直不断经过许多站。 “我们再过五分钟就到布瑞汉顿。”玛波小姐说。 一个收票员在门口出现。玛波小姐的眉毛一翘,表示疑问。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摇摇头,这不是那个收票员,他剪过她们的票便走过去。当车子突然大转弯时,他摇晃一下。同时,车子减低速度。 “我们就要到布瑞汉顿了。”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 “我想我们就要到布瑞汉顿近郊。”玛波小姐说。 外面灯火辉煌,瞬息即过。可以瞥见一些建筑物,偶尔看到街道与电车,车子的速度又减少了,她们现在越过几个转辙路阐。 “我们马上就到了,”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我实在看不出这次旅行会有什么收获,你有什么发现吗,珍?” “恐怕没有。”玛波小姐难以决定地说。 “有用的钱这样浪费,多可惜。”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说。
不过,假若她是自己掏腰包,她就更不赞成了。玛波小姐坚决要出车资。 “仍然,”玛波小姐说,“我们仍然想亲眼看看一件事发生的现场,这班车迟了几分钟,你上次坐的车准时吗?” “我想是的,我实在没注意。” 车子慢慢开进布瑞汉顿车站,护音器沙哑的声音报告车子到站。车门忽开忽关,人们出出进进,月台上人群来来往往的,这是一个熙熙攘攘的忙碌场面。 玛波小姐想,一个凶手很容易消逝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离开车站,混进又拥又挤的人群中。或者甚至于找另外一个车厢,不管是开到哪里的车,坐上去再说,成为许多男乘客当中的一个,是件容易的事。但是要使一个尸体消逝得无影无踪就不那么容易。所以,那尸体一定在什么地方。 麦克吉利克蒂已经下车了。她现在是在月台上透过敞开的车窗说话。 “一路保重,珍,”她说,“别着凉,现在是一年之中天气最靠不住的时候,你也不象往年那样年轻了。” “我知道。”玛波小姐说。 “我们也不要再为这件事操心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玛波小姐点点头说: “不要在冷风里站着,爱思白。否则,着凉的是你。去到铁路饮食店喝点热茶吧,你还有时间,还有十二分钟你的车才开。” “我想也许会的,再见,珍!” “再见,爱思白。圣诞愉快。替我问候亲爱的罗德瑞克——不知道他还记得不记得我,大概不记得了。” “他当然记得你——记得很清楚。他在学校的时候,你还帮过他的忙——好象是关于贮物抽屉里的钱遗失的事,他从来没忘记。” “哦,那个!” 玛波小姐说。麦克吉利克蒂太太转过身去。这时候,汽笛一响,列车开动了。玛波小姐眼看着她那朋友的结实的矮胖躯体渐渐消逝。爱思白可以问心无愧的到锡兰去——她已经尽了她的责任,再也没有别的事应该做了。 玛波小姐在火车增加速度时并未靠到椅背上,却坐得笔直,专心的、认真地思索着。玛波小姐虽然说话罗嗦而且糊涂,但是,她的头脑清晰而且机灵。她现在有一个问题要解决,那就是将要怎么做的问题。也许很奇怪,这件事她感觉到象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一样,是一个责任的问题。 麦克吉利克蒂太太曾经说她两人都尽力而为了。麦克吉利克蒂太太的确是这样,但是她自己呢?她不觉得那样肯定。
有时候;那是一个必须应用一个人的特别天赋的问题。但是,那也许是骄傲的想法。她到底能做些什么呢?她的朋友说的话,她又想到了,“你已经不象往年那样年轻了……” 玛波小姐现在平心静气地,好象一位将军计划一场战役,或者是会计师估计一笔生意似的,把那些对于进一步冒险有利与不利的事实反复盘算者。属于贷方的有以下几个: (一)我对于人生及人性的长久经验。 (二)享利·克利斯灵爵士和他的侄子(我想,现在他在伦敦警察厅刑事警察部)。他过去在办那个小围场案子的时候很帮忙。 (三)我的侄子雷蒙的第二个儿子——我几乎可以确定——如今在大英铁路局服务。 (四)葛瑞塞达的儿子伦纳德。他的地图知识很渊博。 玛波小姐再掂量一下这些资产,表示赞成。要增强她在借方的弱点,这些事实都是必要的——尤其是她自己身体脆弱这一方面。 “现在的情形是,”玛波小姐想,“仿佛自己能到处奔跑、探询、调查一切了。” 是的,这是她反对进一步采取行动的主要原因:自己的年纪和体弱。虽然已到耄耋之年,她的健康情形仍然很好,不过,她是老了。而且,假若海达克医师不准她作实际的园艺劳动,他一定不会赞成她去追捕凶手。事实上,她就是计划这样做的——她的漏洞就在这里。到现在为止,比方说,事实已经逼得她这样做,那么,她应该怎么办?就这件事来说,仿佛是她有意自找麻烦。她不敢确定是她想要这么做。
她现在老了——又老又累。就在现在这一刻,一天劳累的旅程终结,她很不愿意开始施行什么计划。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回到家里,拿一盘丰富的晚餐,坐在炉边吃,然后上床休息。明天早上只是在花园里闲荡着,偶尔剪剪一两种花木,很缓和地整理一下,做些不必弯腰、费力的事。 “我太老了,不能再从事冒险了。”玛波小姐这样想,同时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一个路堤的转弯。 一个转弯。 她的心忽然一动,模模糊糊的想到了什么。这是剪票员剪过她的票以后…… 那个路堤使她有一个构想。只是一个构想。一个完全不同的构想…… 玛波小姐的脸隐隐约约地露出一点红晕。突然之间,她一点也不觉得累了! “明天早上我要给大卫写一封信。”她这样想。 同时,她的心里忽然灵机一动,想起另外一个有用的人。 “当然,我那忠实的弗萝伦丝!” 玛波小姐有条不紊地着手实行她的作战计划,同时,扣除圣诞假期这一段时间。这实在是一个阻碍的因素。 她给她的侄孙大卫·魏斯特写一封信,把圣诞贺词和迫切要求提供资料的意思合并到一块儿说。 幸而,她象往年一样,应邀到牧师家吃圣诞大餐。现在正是年轻的伦纳德回家过圣诞假日的时候。在这里,她可以同他商量地图的问题。 伦纳德的爱好是各种地图。这位老太太为什么要问关于一个特殊地区的地图的事。这种原因并未引起他的好奇。他口若悬河地谈论到一般有关地图的问题,并且写下一些最合她需要的资料。事实上,他还做了一件更有帮助的事。他发现到他事实上收藏了一幅这样的地图,并且供给她用。玛波小姐答应用的时候会很小心,用完后还给他。 “地图,”他的母亲葛瑞塞达说。她虽然有一个已经长大的儿子,很奇怪,她的样子仍然年轻漂亮,仿佛这破旧的牧师住宅不可能住着这么一个人物。“她要地图干什么?我是说,她为什么要地图?” “我不知道,”年轻的伦纳德说,“我想她没有确切说明什么。” “现在我感到奇怪……”葛瑞塞达说,“我觉得她这样似乎很可疑。象她那样的年纪,这位老太太应该不要再做那种事了。” 伦纳德问是哪一种事,葛瑞塞达闪避着说: “啊,她要打听各种事情。为什么要地图呢?我觉得奇怪。” 不久,玛波小姐收到她的侄孙来信,信上充满感情地说:亲爱的姑婆: 您要做什么?我已经查到您需要的资料。只有两班车可以适用——四点三十三分那一班,和五点那一班。前者是慢车,在海令·百老汇,巴威尔·希斯,和布瑞汉顿停车,然后到通往贝星市场的各站,五点那一班是威尔斯特别快车,开往卡迪弗,新港岛,和天鹅海。前者可能在某处让四点五十四分那班车赶上,不过它到达布瑞汉顿早五分钟。后者刚刚在到达布瑞汉顿之前超过那班四五点五十四分的车。 我由这一切资料中好象觉察到有一种有趣的丑事发生了。
对吗?您是在城里采购以后搭那班四点五十四分的车,在一个旁边经过的列车上注意到市长太太让那个卫生视察员拥抱住吗?但是,那和那班车有什么关系?也许是在坡斯考度周末吧?谢谢您寄来的套头毛衣,正是我需要的。 您的花园怎么样了?我想,在这个季节,不会很茂盛吧?侄孙大卫上 玛波小姐笑了笑,然后考虑这些供给她的资料。麦克吉利克蒂太太很肯定地说那车厢不是有走廊的。所以,不是那班开往天鹅海的快车。那是四点三十三分那班车,这已经很明白了。 现在也要再旅行一次。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玛波小姐叹了一口气,但是,开始计划。 她象上次一样,搭十二点一刻那班车到布瑞汉顿为止。
但是这一次回来对不搭四点五十四分那班车,而搭四点三十三分那一班。一路之上并没重大的事情发生,不过她有一些细节记下来。车上并不挤——四点三十三分还不到黄昏时分最拥挤的时刻。头等车上的乘客只有一个人——一位老先生,正在看“新政治家”杂志。玛波小姐坐在一个空车厢里。她在两个停车的地方——海令·百老汇和巴威尔·希斯——都探头到车窗外观察上下车的乘客。在海令·百老汇,有少数三等车乘客上来。在巴威尔·希斯,有几个三等车乘客下车。
除了那个带杂志的老先生之外,没有头等车乘客上车或下车。 列车快到布瑞汉顿的时候,很快的在一个转弯的地方猛然一转。这时候玛波小姐试着站起来,她的背对着她已经把窗帘拉下的窗子。 是的——她这样判断——铁路线猛然转弯的力量,和列车减速的动作的确可以使一个人,失去平衡,将他震退到窗口,结果就很容易将窗帘震动得扬起来。她向窗外窥视夜色——比麦克吉利克蒂太太上次乘同一班车的时候颜色淡一点——因为现在是刚刚天黑,但是,也几乎看不到什么。要观察清楚,她必须在光天化日之下乘车。 次日,她搭清晨的那班车上来。她买了四个亚麻布枕头套(不住“啧!啧!”的抱怨那种价钱)!这样就可以把调查与购买家用必需品合并起来,回来的时候搭十二点一刻由帕丁顿开出的那班车。这一次她又是一个人坐在一个头等车厢里。“这样的税金,”玛波小姐这样想。“情形就是如此。除了作生意的人,谁也不会在早晚最拥挤的时候搭头等车。” 列车到达布瑞汉顿以前大约一刻钟的时候,玛波小姐取出伦纳德借给她的那张地图,开始观察乡野方面。她已经事先仔细研究过那张地图。她注意到刚经过的一站是什么地名之后,不久就可以认出车子要转弯之前减缓速度时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玛波小姐的鼻子紧贴在车窗玻璃上,仔细观察她下面的地形(车子现在正在一个路堤上前进)。她忽而看看外面的乡野,忽而查查地图,一直到车子最后到达布瑞汉顿。 那天晚上她寄了一封信——是寄给布瑞汉顿,麦地生路四号弗罗伦丝·希尔小姐的。翌晨,她到郡图书馆借了一本布瑞汉顿人名地名录和一本郡志,开始研究。
到现在为止,她所看到的情形没一点和她偶然产生的一个模糊的、粗略的构想抵触。她想象的可能会有。此外,她就不要多想。 但是,第二个步骤是需要行动的——需要很多行动——那是一种她本人在体力上不能适应的行动。要想确切证实她的想法是否正确,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必须仰仗别人的帮助。问题是找谁呢?玛波小姐思忖着一些人名和可能性,都不以为然的、烦恼地摇摇头。那些有头脑的人、她可以信赖的人,都太忙。他们不但都有各种重要的任务,而且,他们的闲暇时间都事先分配了。玛波小姐的结论是:那些有时间的、头脑不灵的人,毫无用处。 她默默地想着,愈来愈觉烦恼和困感。 后来她的眉头突然舒展了。她大声的叫出一个人名。 “当然!”玛波小姐说。“露西·爱斯伯罗!”